我的向导库玛通过电子邮件给我发来一张照片:喜马拉雅山南麓下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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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片中的世界一片雾茫茫的,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,拍摄地点在天波切的一家宾馆前。记忆帮我补充了相片里被“遮挡”的内容——珠穆朗玛峰、洛子峰和阿玛达布拉姆雪峰一字排开,天波切寺门口的草坪上有好几条大黑狗。
今年春节假期里,我和妻子小麦一起去尼泊尔,完成了徒步EBC(珠峰大本营)的夙愿。库玛是我们的背夫兼向导。徒步的12天里,他提供了相当专业的服务。特别是在大年初一那天,我们顺利抵达珠峰南坡大本营,那真是一段难忘的回忆。
作为全球最知名的徒步线路之一,珠峰大本营整个行程的海拔从2800米到5500米。旅行者全程行走在萨迦玛塔国家公园内,往返大约120公里。
我曾经先后三次抵达过位于中国西藏定日县的珠峰北坡大本营。但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愈加发达的今天,珠峰南坡大本营是一派怎样的风光,早已为我熟知。因此在徒步伊始,我就明白这不是一趟简单的“打卡之旅”,更像是为了重逢的旅行——那是另一种形式的故地重游、故人相逢和重构自我。
珠峰于我而言并不是陌生的目的地,它那闪着银光的冰雪和暗色条纹状岩石构成的三棱锥,早已在我的梦境中出现过多次。在过去的十多年里,我已经记不清复习了多少回作家乔恩·克拉考尔的《进入空气稀薄地带》和纪录片《最狂野的梦》,它们始终在诱惑我——你不想试试把美梦变成真的吗?抑或是见证脑海中业已预演多次的旅行景象,去寻找那些曾出现在梦境中的路径、山峦与田野?于是,年初我订好了机票,迫不及待坐上那比大巴车还小一些的双螺旋桨飞机,从喧闹的加德满都飞往徒步的起点——被雪山环绕的“天堂”卢卡拉。
一百年前,探险家乔治·马洛里说出了名言:因为山就在那里。某种意义上说,今天我们徒步走向珠峰大本营的过程,也曾是登山家们的必经之路。1953年,新西兰人埃德蒙·希拉里和他的夏尔巴向导丹增·诺尔盖成为世界上首次登顶珠峰的人类。在南池巴扎参观夏尔巴文化博物馆时,库玛告诉我,天波切就是被誉为“夏尔巴之虎”的丹增·诺尔盖的出生地。
我们每天平均走上6-8个小时,不紧不慢地拜访一个又一个村落,我仿佛与那些耳熟能详的历史人物再次邂逅了。从天波切到罗布切的风景堪称绝美,喜马拉雅山脉那些著名的雪峰就像仪仗队般欢迎着徒步者的到来。库玛说我们的运气非常好,EBC已经很久没有下雪了,几乎每一天都是晴天,我们轻易就能欣赏“日照金山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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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让我想起16年前,也是在一个晴朗干燥的冬季,我和小麦的蜜月旅行去了云南德钦县梅里雪山脚下的雨崩村徒步。我们被无比亲近的雪山的庞大体量和造物主的神秘力量所震撼——按照康德的划分,这不是“美”的范畴,而是“崇高”。这种被大自然彻底征服的战栗,后来我在转山冈仁波齐的旅途中得以再次体悟。当登山杖有节奏地敲击地面,昆布冰川的融水低沉地咆哮,擦身而过的旅人送来了问候和祝福,晶莹的雪山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时,穿越时空的大门自动开启了,我仿佛又与年轻时的自己重逢了。
我心无旁骛地享受走路这件事本身。在作海拔适应训练的某一天,库玛甚至带领我和小麦登顶了一座名叫Nangkartshang Ri的海拔超过5000米的山峰。我们不得不认真地调整呼吸,并将珠峰、洛子峰、马卡鲁峰、卓奥友峰等一一收集到回忆相册簿中。毫无疑问的是,那一天的减肥瘦身效果也是最直接的。
手机等现代电子产品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显得多余。每天结束晚饭,我和小麦会在旅馆的大堂围着暖炉烤火,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聊聊天,顺便预订好翌日的早餐。然后回到客房,早早钻进温暖的睡袋休息。唯有在天波切的两个晚上,我扛着三脚架跑去室外拍摄了漫天星辰的延时照片,真是“美丽冻人”。
《旅行的艺术》一书援引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的话说,“大自然会指引我们从生命和彼此身上寻找‘一切存在着的美好和善良的东西’,自然是‘美好意念的影像’,她能矫正和治疗城市人倍感困顿的心灵。”徒步当然可以疗愈身心。我确实很久没有如此规律地生活过了。这样的重逢不正是我所期盼的吗?
我在给库玛的回信中说:12天的徒步之旅简直就像是一场梦!但我清楚地知道,那是我真正能够触摸到的真实,并深为感动。谢谢您,祝您和您的家人一切都好!